天水围少女直播跳楼

从前知道人会无知而自大，后来却发现，人也可能因无知而自卑。第二个“无知”，跟阶级差异没有关系，并不是指平头百姓初次进入豪华餐厅，或者古代农民初次见到县官出巡，因为碰见新世界、新人物，豁然发现自己很平庸的感觉；那种感觉必然是羞涩中有一点励志，自怨自艾中有一丝憧憬，自卑之后还有明天的希望。

不，这里说的人因无知而自卑，跟人因无知而自大，两者的无知是同一个意思：以为自己站在生命的中心，认定世上最在乎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这种无知，不止会让一个人变得很自大，因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也可能令一个人变得很自卑，因为“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而在今天后者比起前者更危险，原因是前者顶多由于自大树敌众多，后者却可能由于自卑选择自杀。

近期，香港天水围一名18岁女孩，在网路霸凌、屏幕暴力之下，选择跳楼结束生命，并全程直播，手机随着主人的身体坠落，最终翻面定格在市区大楼间一片窄小的蓝天。

这女孩原有优渥的家境，在原生背景方面并未落后一般同侪；她又有突出的绘画才能，对自己的兴趣掌握得很早，所以在自我认同方面也不至于落后同侪。这样一个看起来发展路线再正常不过的青少年，却因中学时期的霸凌，对校园发生恐惧，连续两年关在家中不出门，成了一名“隐青”；又独自进入网路世界，在家人不太有时间精力深度了解的对话空间中，一天天逐步走上绝路。

独自结束生命是一回事，全程直播又是另一回事。女孩仍然想要向网路上的陌生人证明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关于自尊、人格、价值观……等等一切与自我意识相关的综合体。

网路上那些匿名霸凌加害者，在听见身体重击声、看见定格的蓝天后，幡然懊悔的能有几个？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但人们能从受害者身上知道的是，一个人如果心里总是想着“只有自己能证明自己”、“只有自己才在意自己”、“只有自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这个人的心思太短浅了。

一个人可以喜欢捷克文学大师米兰昆德拉所形容的孤独：“独自穿越生命，而不用任何人关心；说话，但不期待任何人倾听；经受痛苦，而不用人怜悯。”是的，一个人可以把孤独当作豁达，把独立当作潇洒，把自主当作旗帜，但是人们能知道的是，如果这种片刻的心态被某个人坚持当作生命的全部，那么这个人的生命就太简陋了——这种心态，对于米兰昆德拉本身，也只是用于填充一部分的篇幅。

成年与童年的界限：知识

那么，其它的篇幅是什么呢？是更复杂的知识。在片刻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以外，生命还可以有什么呢？是更具智慧的人际关系。

美国作家波兹曼(Neil Postman)在其早年经典名著《童年的消逝》里，极具洞见地将阅读、秘密、成年三者结合起来，以此确立了一个新的年龄定义。

波兹曼写道：“印刷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符号世界，而这个符号世界却要求一个全新的成年定义，即成年人是指有阅读能力的人；相对的便有了一个新的童年定义，即儿童是没有阅读能力的人。……“

阅读，像是在文字世界里进行秘密仪式，当一个仪式完成，人就往成年领域多踏进一步。阅读、秘密、成年，这是以印刷术刷新年龄边界的定义。

然而，新媒体、电子媒介，又将成年与童年的边界模糊了，网站的UI设计必须符合大众，无差别、简单易懂，新媒体的用字遣词必须符合大众，无差别、简单易懂，民间论坛更是鱼龙混杂，任何信息都可以被任何年龄层轻易碰触。

一个少年可能不晓得自己刚刚学到的句子有多凶狠。或者他晓得有多凶狠，但预料不到后果。或者他预料得到后果，但是在他有限的生活圈里，那种后果很寻常，像是一张可以无限重启的游戏盘。总之，少年还没有体会过世界的全貌，还没有体会过生养、奉献、牺牲，还没有体会过仁爱、和平、喜乐，而他居然已经开始大量使用残忍的语言。

童年消失的方式，可能比想象中更粗暴。从这一点看来，网路霸凌的事件只会更多，不会减少。从这一点看来，如果没有掌握良好的吸收知识的能力，一个人完全有可能进不了成熟的殿堂，而孤单地落在由暴力和痛苦组成的苦难之地。

让生命旅程变成一场爱智之旅

无知是什么？

是一连串的悲剧。米兰昆德拉曾在书里刻画过两名女性流亡者，她们逃离战乱，多年后再度回国，已经是“还至江北时，举目无相识”。她们自己也在人生中走过太多岔路。她们聊着彼此错误的人生，对话道：

“你那时候几岁？”

“刚满二十。而且，从此以后，一切都成定局了，一步错步步错。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犯了个错，这个错很难说得清楚，很难让人察觉，可这个错是我整个人生的出发点，这个错，我永远无法弥补。”

“在无知的岁月犯下的一个无法弥补的错。”

“嗯。”

令人能再次振奋的是，无知毕竟只占有生命的片刻，无知所犯的错，可以由“有知”来弥补。这个世界存在爱与智慧，仔细观察每一间世界名校里的哲学系课程，人们就可以发现爱与智慧是高深的学问，空白白话碰触不了它们，只有谨慎以待才能进入爱与智的殿堂。

《圣经》里古老的箴言提到：“不虔敬的人用口败坏邻舍，义人却因知识得救。”无知的邻舍容易被无知的言辞败坏，因为他们以为自己站在生命的中心，世上最在乎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但真正的义人却掌握一项关键知识：永远有人肯为你竭尽所能，令你不再负重，不再孤独。这项知识，就是打开爱智之门，走进生命新旅程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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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虔敬的人用口败坏邻舍，义人却因知识得救。

箴言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