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与悲剧

4月29日，长沙一座层自建房无预警坍塌。直等到5月6日，民众终于等来大致确定的结局：获救10人，遇难53人。遇难者绝大部分是长沙医学院学生。

追溯建房相关人士，依重大责任事故罪逮捕4人，依虚假证明文件罪逮捕5人。豆腐渣工程的标签再一次浮现，令人痛心。

这是大型灾难，但相比于上海两个月来所经历的，上海更接近悲剧。

灾难会令人瞬间经历巨大的痛心、动摇，而悲剧则不是，悲剧是明知道人正往不对的方向跌落，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且反而越陷越深。

我们读西方为报父仇而纠结半生的《哈姆雷特》、不听劝谏而间接使亲女儿死在怀中的《李尔王》；我们读东方孤身对抗官商霸权而最终满盘皆输的《窦娥冤》、操守端正不容于当朝而引来灭门惨祸的《赵氏孤儿》，就可以在由遗憾与叹息为背景的漫漫叙事中，仔细品味一滴泪珠的剔透晶莹，体会到与自己生命经历对应的宏观启发。

现代人读的书多了，看遍的历史至少有3000年之久，现代人落在悲剧中，是不是有办法做出更强而有力的破茧挣扎？

——居然没办法！

或者说，“果然”没办法。

世界级异闻

2020年开始，中国部分城市为防止人民出行而用封条、铁链、铁网甚至焊接的方式，锁住民众家门的行径，已经令许多国人诧异，但为其可能并发的安全问题或心理问题发声的总归少数。两年后的上海今时今日，多数小区也用上了这一招。起初仍有不少抗拒的声音，尤其是本地的老太爷老奶奶，勇敢据理力争；不过直到两个月后的今天，居然有人主动求铁网封门，这是为什么？那既然不是出于法律，也不是出于顺服，一个人的想法究竟怎么能短时间变化这样剧烈呢？

原来是出于恐惧，出于宁可这个、也不要那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恐惧。看到现在上海每日发生的世界级奇闻异事，铁网封门已经是好的了。

说到“入户消杀”，就是大白们带着大罐杂牌消毒水，用强力的喷头，像是给一个月不见湿的花园浇水一样，在房内翻箱倒柜，所有角落、所有器具、所有藏品，上上下下浇个湿透。

上海电视台老主持人叶惠贤，说自己家里藏书过万，精品、孤本俱全，如果有人要进门消杀，他就从楼上跳下去。一些资深文人，家里有齐白石珍品的，张大千山水的，宋版论语的，如果东西被喷上两三遍消毒剂，他们说：“想想都出心脏病。”

那些文人不知道排上号没有，总之很多民众屋中已经被消杀了，病毒不知道灭了多少，电器碗筷衣服皮鞋孩子的布偶是灭完了。

说到“连坐转运”，除了极其容易令邻居们相互冷眼的“一人得阳，全楼带走”以外，还有一些创意新词，比如“十字花转运”：一人得阳，横向同层属于次密接，共用一条排水管的上下垂直户也属于次密接，以十字形式全部带走。中间加了一个花字，暗示服从之美。前往的地点，完全是开盲盒，说不定真的是外地普通酒店，也说不定是一辈子没踏上过的废弃工地临时改建的空间。全家分开，静侯指示。

4月14日，一篇只活了1天的文章称上海人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一个月后的现在，上海人似乎还能忍。集体敲锅的玩笑不过持续了3天，换来的是闻所未闻的新词“全城静默”。

女孩子孤身隔离在一座电话亭，像个女超人一般撑了那么多天。天桥上，骑楼下，草丛中，处处是无家可归或有乡不得回的生命，躺在帐篷、睡袋或一层纸板中，从满怀中国一线城市梦的打工人变成静默失语的人。

有一些还能在家里忍下去的青年，在媒体上晒出一杯漂亮的草莓汁，一杯冰拿铁，一份KFC，或一份按原来计价不超过200元的援助物资包……这些东西居然能在21世纪的上海产生炫富效果，叫人不禁拍案惊奇！

不过，人们从不差小确幸——虽然小确幸永远是锦上添花的花，那锦旗下面的土，才是真实世界。邻居好心送番茄来援助，那份好心值得歌颂，但前提是先证明禁止私人购物的原因吻合情理。一名警察好心护送老太太回几公里外的家，那份好心值得歌颂，但前提是先证明禁止使用机动车的原因吻合情理。

花是次要的，土才是家国根基，因为我们知道在大部分的不公不义下受损害最大的永远是最弱势群体，比起为小确幸留下廉价的感恩，局外人必须更关注在街边准备用一颗马铃薯度过3天的成年人。

在以遗憾与叹息为背景的2022上海春天，上海人民的一滴泪水饱含领悟、剔透晶莹，这就是悲剧。

人在局内，比起入户消杀，比起连坐转运，还不如铁链封门吧！今天走到这一步已经管不动天桥上、骑楼下的事情了，先自保再讲明天。

请求铁链封家门，竟是为了自保！

何等异闻。

生命之光

人的生命有光。任何人都不例外。

一个婴儿呱呱坠地，母亲留下爱怜喜悦的眼泪。一母一子，景象可比天堂，古今中外，人们都以最高级的形容词“神圣”，赞美诞生的奇迹。

法国女哲学家西蒙韦伊（Sylvie Weil），天资聪颖，但家里有一个兄长，是知名的数论家安德烈韦伊（Andre Weil），从小比西蒙更聪明、更出彩。西蒙内心就活在哥哥天才般的阴影下。她曾写道：

“十四岁时，我陷入一阵阵随青春期而来的无底绝望，因为自觉天资平庸，我认真考虑一死了之。我哥哥资赋优异，让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不介意没有显眼的成就，可是想到自己进不了那个真理所在的超凡国度，确实令我感到悲伤。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失去那个真理。”

一个聪颖的孩子长大了，忧伤地考虑要死。比起她刚刚诞生的那一刻，此时此景真是惨烈，像是人间悲剧。可是，这里正证明了一件事：人心，真的可以感受到“真理所在的超凡国度”。

在人刚刚诞生的那一刻，人第一次将生命之亮光带给家庭。其后，我们在数学界、在科学界、在哲学界、在文学界，在做学问时、在人际关系中、在运动、恋爱、创业、旅行、烘咖啡、吃牛排时……感受并追寻生命的亮光。像最终摆脱哥哥的数学阴影转到哲学界真正发光的西蒙，她知道真理所在的超凡国度是存在的，她曾借由某条学问支线，在婴儿时期以外，再次看见生命之光。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在呼喊，期盼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理之路。

因此，我们可以反对人的意见，反对人的立场，甚至，反对人的想法，但我们必须捍卫人站着生存的权利，捍卫人的尊严。

今天的上海，21世纪的东方巨城，2500万人静默失语，有人轻声说：“赶紧上铁网封我家的门吧！拜托了！”

这种内心话，与生命之光差得太远。这，真是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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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在祂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 

约翰福音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