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自我审查压力
曾长住中国的美国学者、商业顾问伊萨克费什(Issac Stone Fish),最近在出版于亚洲的新书《美国第二(America second: how America elites are making China stronger)》里,写道:“过去五年来,我和来自中国的学生、中国教授、华裔美国人的数十份访谈中,发现他们在美国大学校园中,所遭遇的自我审查压力,远胜于美国白人。”
什么是“自我审查(self-censorship)”?剑桥英语辞典的定义是:虽然没有正式被告知有此必要,却主动为了不触怒或冒犯他人,而对自我言行进行控制。
就算是不使用极端的、负面的言辞,把话说得婉转含蓄,也仍然没有办法明确定义触怒或冒犯的边际,究竟是谁觉得被冒犯?究竟是哪几句话的意思,引发了怒火?
人们总是试图扮演事后诸葛,却从没有人能预先建立疆界清晰的防火墙。民间共同确定的是活跃于一时的名流迟早会被禁言。比如今年5月被禁言的携程创始人梁建章,6月被禁言的财经作家吴晓波,8月被禁言的知名公众号“丁香医生”,等等,等等。
官方禁言还算事小,到了人民肉搜才叫事大。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自我审查”的意识,而贸然发表言论,很容易“同时触怒或冒犯”上下许多人。
比如,几年前一位中国女留学生在美国以毕业生代表的身份致辞,感谢母校的培育以外,还盛赞美国社会。轻飘飘的赞美可以,盛赞某个对象,则有可能引起另一些对象的不适,这是意料中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影片在网络上发酵,留下的负面评价竟达数十万——“感觉被冒犯”的“另一些对象”,不止一些,不止一批,不止一群,数量惊人。女学生第二天就被肉搜出住家地址,不得不赶紧公开认错道歉。
伊萨克费什指出:“中国人遭遇的自我审查压力,远胜于美国白人。”他这里所说的自我审查,不必然是次次使用严格的科学标准检视作品或言论,而可能是随时字斟句酌的意识。这种意识,除了造成身心压力,还会造成什么社会问题呢?
——是工作成效。
伊萨克费什写道:“他们的自我审查,严重影响了这个领域迫切需要的知识贡献,因为中国籍中国教授和学生,比起美籍学者和学生来,要更精通中文、且熟知自己国家种种细节,但他们却往往碍于压力而自我审查、有口难言。”
冒犯的后果很严重,一般人独自承受不起,可以理解;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自我审查的心理疙瘩,造成低效工作的后果,正平摊到每一个公民身上。
容易被冒犯的人
为什么有的人态度大方,而有的人偏偏在任何事上都容易被冒犯?
可能是因为前者对人、事、物抱持开放的态度,乐于看到事物的变化;而后者对人、事、物都提前设置了期待值,乐于看见事物满足期待值。
就像在身边比较强势且容易不满的人,往往是心思比较缜密、计划比较详备的那种人。一旦这种人的期望未得满足,他会判断是别人亏欠了自己,并且转而期望别人认错。若是别人依然故我,他很可能更进一步以为自己的人格遭受到了侵犯。
一位传道人曾发明一个新词叫“半夜律师”,意思大约是: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找证据证明自己站在理上。自己做原告,自己做律师,自己做法官,还不到天亮,自己果然已经判决自己胜诉,准备起床后大干一场。就这样打了一场私人法庭的官司。
这种人的官司,岂不是打不完吗?每一个人碰上他,一个不经意就可能亏欠他的期待,当晚就成为半夜被告。
而且,最容易冒犯这种人、三番两次成为被告的,通常正是身边亲近的家人友人,因为这种人所设定的期待值,不会针对陌生人,而会针对熟人。
这么说来,中国人远胜欧美的自我审查压力,是出于另一些中国人对自己人所设置的过度独断的期望?
认识心里的疙瘩
在许多问题上,我们心里有疙瘩,而且不允许触碰,特别不允许自己人。
非洲人捕捉猴子,在一串吊起来的椰子壳上挖洞,里面塞进米饭,或者在间隙很小的笼子里摆放浸泡糖浆的木棍,猴子一旦伸手进去,抓住了东西就不放,尽管手掌因此卡在椰子壳里、卡在笼子里,看见猎人来,仍是不知道松手,眼睁睁见证自己被抓住。
动物为食物而死,在自然界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法则,不会获得太多同情。而人类虽然不至于为口腹之欲动弹不得,却会为眼光带刺动弹不得。一个人不肯松开心理疙瘩,总是紧捏着几个事件,眼睁睁见证自己变成容易被冒犯、容易不痛快的那种人,这种做法,在现代社会好像与成功法则背道而驰,不会获得太多同情。
对基督徒来说,在信仰里的一种平安,是把上帝视作人生幕后编剧,相信祂能将坏事逐步扭转为公义,将不肖者的恶意逐步扭转为敬虔者得胜的台阶。
我们因为心里的疙瘩而变得容易被触怒和冒犯,必然是有历史轨迹的,立志在第二天早上卸除疙瘩,可能太过狂妄,但我们可以立志将整件事变得更有价值:在第二天早上,学习从疙瘩的刺痛中认识自己,从这个经验中,认识人生幕后的造物主多少?认识自己又是多少?我们会逐步看见自己与高效、成功、理想自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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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你们的意思是要害我,但神的意思原是好的,要保全许多人的性命,成就今日的光景。
创世纪五十章